「封城的决定宣布的时候都是非常突然的。所以你如果想回去就尽快，」韩国疫情刚爆发时，一个韩国朋友跟我讨论是不是应该回去和家人在一起，我这么说，「抢在停飞之前。当初武汉封城时从宣布到执行有大概8小时的时间，现在看来有点失策。」
意大利宣布全国实行红区措施大概是在3月9日晚上10点。当天是农历庚子年二月十六，又恰逢超级月亮，罗马晴朗夜空中的薄雾不但无法盖住明月的光芒，反而增加了一些朦胧的美感。我看着眼前的美景， 心想：「所谓大时代也就不过如此吧。」
疫情爆发得非常快，封锁从最初的几个省（provincia，相当于中国的市）扩大到将全伦巴第大区（regione，相当于中国的省）都包括在内，还只是3月7日晚间的事。第二天的各家媒体上出现了不少人们赶在封城前从红区出来的新闻。据约略统计，8日一天即有4600余人从北方回到普利亚大区（意大利的「靴子跟」）——由于意大利南北部之间巨大的经济发展水平差异，有大量的南方人离开家乡到北方工作；那么自然而然地，北方人给他们起了一个类似于「硬盘」的蔑称，叫terrone。不仅报纸的社论说这些terrone不负责任，就连普里亚大区主席米凯莱·埃米利亚诺（Michele Emiliano）都在最近说这些人「带来了流行病」，呼吁身在北方的乡亲不要再逃回家了。大区的应对措施是要求这些人向家庭医生报备，并自行在家隔离14天。一周以来，普利亚的病例数在以平均一天近三十例的速度增长。
意大利的封锁措施当然并没有也无法做到像中国那样——比如说到现在（3月16日）每天仍然有一班从米兰到巴里（普利亚首府）的火车，各地市内的公共交通也没有中断——但也可以说相当严厉。全国封锁第一天发布的说明里，出外锻炼在保持安全距离的情况下还被允许，到了第二天就明确说必须在家，出行只能出于四种原因：
- 工作：关键部门总还是有人得上班的。政府并未下令全体停工，只是说鼓励在家工作，而大多数企业也已经这样做了。
- 必要需求：买菜、买药、遛狗等；锻炼按理说也可以算，但已经不鼓励，罗马干脆把所有公园都关闭了。当然在房子附近走走跑跑是完全可以的。
- 健康：去看病。
- 回家：比如说之前所说的返乡。理论上说你不用担心被封在外面。
从12日起，除医药、食品、烟草（有点像小卖部，除烟酒小食品外一般还有日常缴费和卖公交票功能）、报刊亭、银行、邮局、生活必需（到16日只有洗衣店、快递收货点和手机运营商网点）之外的各种场所一律停业；餐馆、咖啡厅、酒吧营业时间限制为早6时到晚6时，很多餐馆干脆就歇业了。每个人从家里出去的时候必须填一份包括姓名、住址、出生日期、证件号等信息的表格，声明自己是由于上述四种原因之一出行，并携带身份证件，随时准备接受警察检查，如果被发现撒谎就要做好被罚款甚至坐牢的准备。我目前还没被检查过，但有很多人说出去买菜的时候被查过，而新闻也报道了全国已经处罚了上百起这种案例。
正是春光明媚的时节，无法在这个美丽的永恒之城漫步非常遗憾，好在生活物资供应十分充足。在封锁令下达的第二天（10日），我早上去单位收拾一些回家办公用的东西，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药店和超市门前已经排起了一些人和人之间间隔一米多的队——因为在店内也要保持安全距离，所以店家控制了进店人数，并在结账区的地上粘上间隔大约一米的线加以提示。不过略微令人紧张的是，在一些ATM机前也有人在排队。为顺应时势，下午我进入超市采购，发现各种货物充足，网传「实验证明无棱笔管面是意大利人最不喜爱的意大利面」的景象至少在我家附近没有发生。罐头区有点空了，但我看到超市员工正在补货。这几天我到不同超市（因为总是想挑一个排队时间最短的）买了几次菜，没有感觉货源和价格跟平常比有什么不同。
在重点爆发地区（即最初的红区：伦巴第和威尼托大部、艾米利亚-罗马涅与伦巴第相邻的数省），目前的疫情远远难称乐观，尤其是伦巴第，各种报道已经很多了，在此不再赘述。而在相对比较远的罗马，情况还算稳定。（在这里插一段：意大利发布数字的方式比较有意思，主要的界面有精确到省级的地图和全国趋势图，这跟中国的丁香园和腾讯等门户网站类似；在该网页右下角下载区有各大区和省自2月24日起全部历史数据的链接，以csv格式保存，实际是放在一个GitHub库上。再具体的数字我不知道有没有统一的渠道，我是看La Repubblica罗马版的每日拉齐奥疫情报告，有具体到罗马每个区级卫生中心的数字。）自封锁以来，罗马每天平均增长65例，没有特别减缓但也没有特别加速，而床位扩增一直在进行，目前已经有两个专用于新冠患者的医院，正在做第三个医院的改建工作，第四个也在筹划中。按拉齐奥大区卫生局长的说法，若没有意外情况，拉齐奥现有医疗资源足以应对预期的冲击，不必另行建设。从这几天的情况来看，这个估计还是准确的。
中国疫情暴发时我心情很不好，一位文学修养深厚的朋友建议我读加缪的《鼠疫》和《局外人》（链接为我读的译本），看看先哲为现代疫情下的生活提供了怎样的指导。从一般意义上来说，这两本书的内容似乎无法让人心情好转，但对我还是很有效果。我读完后跟她讨论，她由于是在很久以前读的，已经记不太清楚《鼠疫》里的那个医生叫什么，我告诉她是里厄（Rieux），她惊呼道：「这不跟你的姓一样么！」我这才发现言之有理。那么也许我应该表现得更像里厄一点，心底虽有惊惧，但仍沉着冷静，并尽力把希望传递给同样在困境中的他人。
刚封城时我还有一点小小的雄心，想像方方一样写一套封城日记，但一是动键盘后才发觉水平不济，二是慢慢发现罗马其实一切平稳，没有什么新鲜事，而在这个社交媒体爆炸的时代也用不着我去搬运最新消息。不过我还是将标题加了个序号，万一还有第二篇呢。最后，让我用意大利人简单而有力的口号收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Andrà tutto bene!）
三翻四抖 